画中人
有一个叫端平的孩子,祖上好几辈都是庄稼人。夏秋两季忙起来的时候,也能雇上几个帮工,虽算不上是富贵人家,可也吃穿不愁。到端平十二岁的时候,父母年轻轻的都得暴病死去了。家中只剩了一个小端平,家业无人料理,发丧父母又变卖了许多家产,日子一下就不成样了,他只得退了学。衣服无人拆洗,好歹能将就着穿;饭却是经常吃不上。端平年纪虽小可不愿求人,自己做的饭又常是半生不熟,日子过得十分艰难,只有日夜地流泪思念爹娘。他有一个亲舅舅,很不忍心看着外甥受苦,想收养他几年,稍大就让他成家。无奈舅妈借口说自己孩子多,死活不同意。舅舅只能稍稍添帮他些衣食罢了。
这一年腊月,家家都置买年货,端平也随了大伙去赶集。可他兜里只有两串钱,啥也买不着。临回家,才在集头上买了一张仕女图的年画。邻居逗笑他说:“端平,想照着挑媳妇呀。”他一下就红了脸,追着骂他们。可一回到家里,他就把画贴在了墙上,越看越觉得这女子可爱。心想,要真象邻居说的,照这样子挑一个媳妇,该不知有多好呢。
除夕,舅舅来给他送了点儿年货,顺便和他商量,想早给他定一门亲事,好帮他过日子。姑娘是舅舅的村上梅家的女儿,人才脾性都好的没有比。一些富贵家,也有前去提亲的,只是梅家担心那些富贵之家,家法很严厉。觉得端平也是正经人家的后代,家中又清静,进门当家作主,不受气,就应允了亲事。
端平指着画上的女子问舅舅,两人谁更漂亮些。舅舅说:“这是画,人世间哪有这么美妙的人?”端平听了就不同意梅家的亲事。舅舅十分生气,打了外甥两下,就赌气回了家。舅舅一走,端平又很后悔,他对着画叹息说:“你再好也只能看看罢了,你能做我的媳妇么?我怎么就傻到这种地步呢!”大年夜里,端平觉得更寂寞了。他就在桌上多摆了一套碗筷,很恭敬地对着画作了个揖说:“为了你,连舅舅的大媒我也不从,你就下来做我的媳妇吧!”他一边吃年夜饭,一边象对着真正的妻子一样,絮絮叨叨讲了很多。说到高兴处就“嗤嗤”地发笑,说到难处,就“簌簌”地落泪。心情倒觉快慰了许多,也不再感到寂寞了。
大正月,玩故事的很多,端平玩起来不知愁也不觉得饿。傍晚回家,这才觉得又饥又渴,摸起供桌上的馒头就啃。馒头冻得冰似的咬不动,连口热水也没有,他这才流着泪去灶下生火。可打开锅盖一看,锅里热气腾腾,里面放了两个馍馍一碗菜。端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吃了大半饱,这才想:这饭菜是谁送来的呢?大门锁得好好的,他又没有近支。想了好久也猜不着是谁。肚中舒服了,他又调皮起来,朝画上的女子抱抱拳说:“看来是我媳妇你做的了,往后可得天天侍候我呀。”
从那天起,端平每次回家,家中都有现成的好饭菜。他觉得奇怪,就去问舅舅。舅舅想了半天,就给他出了个主意。第二天,端平又要外出,他故意作出锁门的响动,可大门和房门都没有上锁。他走出家门,就蹲在墙外听动静。果然,一会儿,就听见家中刀剁案板响了起来。他就脱掉鞋子,轻手轻脚地进了家。用唾沫湿开窗户纸一看,果然是画上的女子正在忙忙碌碌地做饭。两条长袖子挽得很高,露出两条粉色的胳膊,比画还美丽动人。端平越看越按捺不住,就推开房门进了屋。
那女子慌慌张张地躲闪,要往画上跑。端平就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抱住,怎么也不松手。女子说:“你松手就是,让凡人搂抱了已上不了画啦!”从此,他们便做了夫妻,女子也穿起了凡间人的衣服。再看那画,已淡的看不清画的是什么了。女子就把画从墙上揭下来,连同那身衣服一起收藏起来。她对端平说:“这可是我的命根子。”
端平年纪还小,玩起来什么也不管,日子也没个打算。女子对端平就象母亲管教儿子,姐姐待成弟弟那样,也疼爱他,也管教他。隔不多久,又让他进学堂继续读书。三年以后,端平长到十六岁,他们才生了个儿子,取名保成。
端平的舅舅每次来外甥家,总担心外甥媳妇不会长久。一次,他偷偷问起过去那画,说担心外甥媳妇再回到画上去。端平听了舅舅的话自然也起了疑心。一天,村上娶媳妇的人家请端平媳妇去做嫁女客。席间,端平媳妇有说有笑很高兴,可忽然间她就变了色,失魂落魄地往家跑。回家一看,端平已撬开柜子,取出画和衣服焚烧了。
媳妇抱起床上的小保成,一边喂奶一边说:“你爹好狠心呢!”泪珠就“扑簌簌”落了下来,说完擦擦泪,放下孩子就向外跑。端平死死搂住她,哭得死去活来。女子推倒他,说:“再晚一会,连这个家也保不住。”果然,她一出门就象一张纸似地飘起来,一会就象给谁点燃了一样燃烧。端平抱着孩子,没命地追出去,看见半空中女子在火中翻滚。端平哭喊着昏了过去。醒来,一团灰正落在他父子怀中。
端平按着儿子的头,给灰磕了头,安葬在自己父母的身边。